见录音结束了,泽口敦子立刻发问道:“——像这样的录音,还有很多吗?”
八塩玉袋点了点头,随后回答道:“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打来,不分昼夜地骚扰我们......催债也好,威胁也好......这几个月,我们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的。我们也想要还这笔钱,可是,利率实在太高太高了。”
在提及“还钱”时,八塩一边解释一边摇头,时不时地还会叹息。
如临大敌的泽口敦子点了点头:“所以,您的丈夫......选择了自杀吗?因为欠下了高利贷......还不清的高利贷?”
这倒是一件相当现实的事情,全日本每天都会有人因为还不上高利贷而选择自杀,看起来今天这份不幸发生在了八塩家......
“——不是。”
“哎?”八塩玉袋斩钉截铁般的回答出乎泽口敦子的意料,“不是这样吗?”
“不是因为还不上贷款而自杀,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有在工作,哪怕是工作到死,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说完,八塩玉袋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丈夫会自杀,是因为不堪其辱......在他看来,与其羞耻的活着,不如死去。”
泽口敦子不经意间地张开嘴巴,因为老妇人的回答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甚至可以说冲击她的心灵......
“——那么,今天他们也打来电话催债了吗?”
八塩玉袋摇了摇头:“或许以后都不会打来了,因为我的丈夫已经自杀了,他们也没有可以羞辱的对象了......”
这就怪了,人虽然死了,可欠款还在啊?
难道他们因为怕摊上事儿所以不要了?
“——那家高利贷公司的名字是什么!?”
八塩玉袋转身,从打开的抽屉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张名片,也就是向他们出借了贷款的那家公司的名片。八塩玉袋用颤抖的双手将薄薄的名片递给泽口敦子,敦子哪怕没有刻意去体会,也能深刻地感受到这张名片所附着的沉重的代价。
泽口敦子低头看了一眼名片,然后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您的丈夫,原本就知道这是一家和黑社会有联系的借贷公司吗?”
八塩玉袋摇了摇头:“不知道。一开始说好的利率不算太高,虽然比银行要高一点,但是还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可是......我们有一期的还款没有按时缴纳,因为没有筹到钱。利率就成了一开始的十倍。”
“十倍?”泽口敦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倍的利率,这是何等的暴利!
“是的。所以欠下的债就越滚越多,变了现在这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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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他们的放贷行为是合法合规的,哪怕是找警察也无济于事。我们也试着和他们交涉过,但是他们根本不肯让步——”
“而且他们是黑社会,他们不仅仅会寄信打电话骚扰我们,还会上门来催债。那些人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还经常会威胁我们如果不还钱就不知道会对我们做什么......我们很害怕,因为我们保护不了自己,也没有人会来保护我们。”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听到这里,泽口敦子心情沉重地将耳机摘下来,收进口袋。
从八塩玉袋那里离开之后,泽口敦子坐地铁返回了东山町目黑桥边,死者自杀的动机,她大概已经清楚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还不上高利贷而酿成的惨剧。
只不过,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死者八塩晶夫会大老远的从中野区鹭宫町来到这目黑区东山町自杀呢?
要知道这两地相隔二十公里,可以说是很远了。
如果要自杀的话,随便在中野区找一个地方不就好了?何必要长途跋涉去往特定的地点呢?
她觉得只有重返事发地点才能让她解决这一疑问。
泽口敦子跟随过马路的人流来到今天上午她才来过的地方,老人自焚的地方被不知名的人摆上了一些花束,但除此之外,此地和往常相比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没有警戒线,没有警察,也没有看热闹的群众。
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
桥下的目黑川也依旧在向着东京湾的方向缓缓流动。
泽口敦子站到了今天上午她所站立的位置上,陌生的过路人不断地从她的身边经过,然后随着红绿灯发生改变,巨大的人潮将她吞入腹中。
当某位陌生人从她面前走过后,她仿佛在桥边的栏杆旁再度看到了八塩晶夫的身影,他浑身上下浇满了汽油,湿漉漉地站在寒风中发抖,手中拿着一盒火柴,摆出一副随时准备点着的样子。
泽口敦子知道她眼前的八塩晶夫是“幻觉”,因为他今天上午就已经死了。
然而即便如此,敦子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直勾勾的盯着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八塩晶夫,而那个虚构的八塩晶夫也在默默地看着泽口敦子。
忽然,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泽口敦子的身后。
那双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像是在眺望远方的某样东西。
——难不成他是在仰望东京塔吗?这个角度能看到吗?
泽口敦子顺着八塩晶夫的视线转身向后望去,在那林立的钢筋水泥森林之中,她隐约看到了一个明亮的招牌,上面写着“白色信金”的字眼。
“哈?”
泽口敦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取出八塩玉袋转交给她的名片,而那张名片上自然记录着放贷机构的名字。
——“白色信金”。
泽口敦子的内心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因为她猛然意识到八塩晶夫并不是随随便便找了个地方自杀,他绝对是故意挑在这个地方自杀的,别地方不行,只有这里才可以——换句话说,他很有可能是在自杀给人看。
就像是给人看一场一生中只能存在一次的表演一般,他划着火柴,引燃了自己,在踉跄了几步之后坠入身后的河川......
“白色信金......”敦子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回过头去,重新望向八塩晶夫自杀的地点。
刚才她所看到的八塩晶夫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斜倚在地上的花束生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