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蓝转眼,只见他目光灼然,似是万千情感都包藏在那短短两句话里。
她点了点头,又啃了一口苹果,“谢谢你。”
胸中被饱满的温暖填满,一瞬间,舒蓝忽然不太想告诉陆衍之那件事了——关于她回忆起的,二十年前她在爱舍丽酒店见到的,关于他叔叔和他母亲的亲密关系。
舒蓝见过陆衍之的母亲,在那些陈旧的报张上,在陆家偏厅被反扣在角落的相片中。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陆衍之的母亲和他叔叔一直保持着某种不正常的伦理关系,而他母亲,也才是那次火灾的真正肇事者。
在那个酒店休息室中,当年陆衍之美丽的母亲与陆衍之的叔叔爆发了关于情感纠葛的激烈争吵,陆衍之母亲一气之下,将室内明晃晃的烛台扔弃在了地上,烛火燃上地毯,星火渐渐蔓延。
可是这个事实,舒蓝从住院到现在,酝酿了许久,依旧找不到时机告诉陆衍之。她没有证据,只有自己一些不可靠的童年记忆,陆衍之能不能相信她也是两说。
就在舒蓝啃着苹果犹豫之际,陆衍之倒是先开了口,“舒蓝,下周我叔叔回L.A,回去前爷爷准备让他和你见一面。”
这段时日陆衍之除了平日公司事务,一直疲于对舒蓝绑架事件,对二十年前火灾的探查。所有的矛盾源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他的叔叔陆云柏。
陆云柏是绑架案的主使,也是火灾的惨案的引发者,天生的浪漫细胞让他在对小时候见过他的舒蓝实施绑架时,仪式般的重现了火灾现场。
关于案件的细节和新闻被陆家压了下来,绑架犯受到了审判制裁,而陆衍之却在反复核查调查结果后,身心俱疲。
曾经最信任的叔叔犯下这样的恶行,让他失望至极。
而陆云柏则终日把自己关在陆家大宅的画室里,叔侄两不相见。
前两天,陆衍之的爷爷找到陆衍之,告诉他陆云柏决定重回海外生活的消息,同时陆云柏也让陆云柏和舒蓝见一面。
对这个见面请求,舒蓝点点头答应,到底还是没对陆衍之说出他叔叔与他母亲之间不合常理的关系。
……
日头明亮,陆家会客厅中的气氛却有些沉滞。
陆云柏坐在案几边用文火煮着黄山毛尖,茶香飘满整间屋子。
舒蓝端坐在桌子右首,手中捧着天青釉的汝窑茶盏,背脊挺得笔直,脑袋却低垂着,望着杯中明澄的茶水。
舒蓝沉默着,陆衍之沉默着,陆钧儒沉默着,陆云柏也沉默着。
半晌,陆云柏揭开刚煮沸的茶壶,往新杯中倒了些茶水,双手递给舒蓝。
“茶凉了,换一杯吧。”
他只说了一句话。
陆衍之曲着食指抵着下唇,朝舒蓝斜眼看过来。
舒蓝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清茶,舌尖香味四溢。
只是心中仍是茫然和苦闷的。
她不得不正面面对,陆衍之的叔叔就是想绑架伤害她的幕后主使,这一事实。
而绑架她的原因,所有人都以为是陆云柏想抹消掉二十年前见证他曾纵火的证人的存在,但舒蓝却能隐约猜到,陆云柏在极力维护他的所爱之人、陆衍之母亲的清白,掩盖陆衍之母亲才是纵火者的真相。
舒蓝抬头看了眼陆云柏,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也在看她,沧桑的眉眼间划过苦涩和愧疚。
直到会客结束,陆云柏也没说多的话,舒蓝和陆衍之一同走向门外,陆钧儒长叹着回房静养。
“阿衍,小蓝。”
穿过大厅,脚步迈出拱形的大门,陆云柏忽然叫住了走在前边的舒蓝和陆衍之。
舒蓝停顿下步伐,一回头,却看见陆云柏竟然朝着她和陆衍之直直跪了下来!
不仅是陆衍之,就连随行在旁的年长家佣都受到了震动——他们何时见到过陆家人如此卑微?
陆衍之皱着眉上前,想拉叔叔起来,却只听得陆云柏摆了摆手,对他们道,
“阿衍,小蓝,对不起。是我有罪。”
“过去我有愧于陆家,所以选择了离开。现在我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你是我最深爱的女人的孩子,我以爱她的感情同样来喜爱你,却没想到林蓝也是你的所爱之人,我同时伤害了你和她。我自知愧对于陆家,还有你和林蓝,从今往后再无颜在陆家自处,也自知所作所为难以被谅解,只希望今天这一跪,能消弭一点你们心中的怨。”
旁人家佣对着这番话大为震惊,陆云柏最深爱的女人的孩子...
陆衍之拧眉,深深望着陆云柏,舒蓝抿唇不语,看看陆云柏又不安地看看陆衍之。
此后气氛便又沉闷下来。
陆衍之将舒蓝送回家,下车时,舒蓝难得主动地从车船探入身,抱了抱他的脖子,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耳朵。
“陆先生,好好休息。不要太烦忧。”
陆衍之持续了大半天的黑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他没有回吻,只是伸手揉了揉舒蓝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好休息。”
……
陆云柏去机场的那一天,陆衍之还是去送了行。
天气晴好,适宜飞行。
飞机离港的时候,林家关于家族内部说明的媒体记者会正好在酒店召开。
舒蓝等在机场外,没去里边送行,也没去记者会。
身边有年轻女生拖着旅行箱经过,笑着夸张谈论林若之前被拍到的丑态,她身败名裂的黑料。
舒蓝倚在机场外的行李推车边,仰头看着湛蓝晴空上拂过的飞机云,心中无边际地想着纷乱的事。
忽地,她似心有所感般的朝机场的Vip通道出口看去,陆衍之正好从出口走出。
冬天的晴空特别高远,北回归线上偏斜的阳光懒洋洋照着大地,把走来的男人照得一派凛然。
舒蓝微笑着迎向陆衍之,“陆先生,我送你回去、”
男人淡漠的脸化开浅笑,“故意避开我的司机,你是还有什么事没对我说?”
舒蓝坦然,“对。”
舒蓝驾车,陆衍之坐在副驾,车子沿着机场大道一路驰骋。
在车上,舒蓝慢慢把记忆中陆衍之母亲与他叔叔的事说了出来。
陆衍之面上微微闪过讶异,却没有过于震惊的神情。
瞥见他此种表情,舒蓝忍不住问,“你早就清楚你的叔叔和你母亲之间有问题了,所以才一点都不惊讶?”
陆衍之点头又摇头,“不,我并不清楚,只是一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罢了。现在这种预感成真,心里反而倒变得释然。”
说着,他转头看向专心驾驶的舒蓝,“舒蓝,谢谢你。”
“谢我帮你开车给你人文关怀,还是谢我告诉了你这些事,还是谢我宽容大度地原谅了你和你叔叔?”
“全都有。倒是你,心里对我叔叔就没有一点介怀的?”
明明她才是更需要被关怀的那一个。
舒蓝轻轻摇头,“我当然还很介意,不然今天就不会不给他去送行了。但是陆先生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人是要向前看的。”
“你和我,都需要在时间中慢慢平复心中所伤,你和我,都会在时间中慢慢恢复。”
陆衍之沉默着直视前方,车子正行驶在跨江大桥上,开阔的视野边是无尽的滚滚江涛。
往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最幸运的是,经历过这些风浪,她还在他身边,温柔宽容的、胆小孱弱的、有时候又坚强到令他意外的她。
这样便已足够。
“林大小姐,我发现你今天表现得像个哲学家。”
轻松舒展的笑容浮上陆衍之的脸庞。
岁月漫长,他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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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更新番外,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先跟我说,我酝酿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