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用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前接了热水，端着走进谈话室，看到余杭正趴在桌上写作业。他的书包放在另一个凳子上，敞着拉链，里面还放着几本参考书。

宋青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下来，眼神也慈爱了许多，他心想：这个孩子如此上进，真是个好苗子。

余杭见宋青进了屋，于是停了笔，将卷子对折一下，与水笔一起随手塞进了书包里。

“宋警官好。”他礼貌的问候，声音有些拘谨。

宋青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笑道：“喝点热水，不用紧张。这次叫你来就是想再确认一下事故当天的情况。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回想起什么新的内容？”

余杭接过水杯，垂下眼帘，乖巧的喝了口水，脸上的表情由拘谨到自然放松，再由放松到微微失落，细节过度地十分自然。

他说：“抱歉，警官，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什么。”

宋青安慰了他一下，“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你最近生活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余杭抬起眸子，腼腆地笑了一下：“还好，能过下去。”

“我这里有几张照片，希望你能看一下。”宋青将档案袋的绳子缓缓绕开，语气温和沉稳，“你看看这些照片有没有印象？不论什么感觉，都可以说。”

他将档案袋里的文件抽了出来，连着几张洗好的照片一起放在了余杭的面前。

余杭视线扫过最上面的那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张近距离清晰拍摄的半截公交车的残骸。

照片里，公交车断裂的部分向外延伸着扭曲的钢板和钢筋条，沾了水草的橙红色的塑料座椅上还卡着两具泡的发白的尸体。

一个穿着西装裙的女人没了胳膊，一个抱着小熊玩偶的小孩没了脑袋。

这两个人，当初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那个小女孩还一直在跟妈妈撒娇，手上的小熊玩偶掉在余杭的脚边。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在照片里，却成了两具残缺的尸体。

宋青仔细观察着余杭的表情，伸手给他换了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航拍的公交车残骸的全景图，两截公交车从中间断开，撕裂的位置，刚好穿过左侧后轮——这是靠后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余杭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僵硬，他强行稳住狂跳的心脏，抬起眸子平静地看向宋青，问：“宋警官，你给我看这些照片做什么？”

宋青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没有其他线索么？你再看看其他几张照片，有没有什么想起来的？”

他那一双睿智又深沉的眸子静静地看向余杭。

余杭不动声色地快速翻完了剩余几张照片，全都是各个角度拍摄的公交车残骸，还有一字排开的遇难者们。

在网上也有流传类似的照片，但都是围观群众在远处偷拍的模糊的照片，根本看不清楚细节，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如今，余杭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死里逃生的那辆公交车变成了这副可怖的模样。

也难怪这帮警察们会对此追着不放，即使找到了事故发生原因，也依旧在追查水下的事情。

因为照片里的公交车残骸实在太惨烈了。

这种程度的钢板的扭曲和撕裂，绝对不是什么自然环境能够造成的破坏！

而且，余杭注意到了，宋青虽然和蔼可亲，对他关怀备至，但自始至终，对方的眼神都落在自己的脸上，不肯放过自己任何一丝表情。

这分明是在试探他。

余杭脸色渐渐发白。他强撑着笑了一下，低头又重头翻了一遍照片，随即目光重新落回第一张照片上。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弥补刚才看到照片第一眼的表情失误。

他脸色发白地说道：“宋警官，我记起来了这两个人……她们当时好像是坐在我旁边的。”

宋青点了点头，语气和善地说：“嗯，你继续。”

余杭伸手摸了一下照片上的两具尸体，咬了咬牙，问：“宋警官，我真的是被渔船捞上来的吗？这辆公交车撕裂的位置刚好在倒数第三排，跟我并排的两个人都死在这里了，为什么我却得救了？宋警官，我是怎么得救的？我……我……”

他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宋青连忙伸手一把按住他的手，安慰他道：“别怕，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放心，不论怎么得救的，你都活下来了不是吗？先喝口水，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