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柏玄观察他许久,若不是他偶尔侧头向身旁的小仆耳语几句,她以为是个假人坐在那里。
小仆通报,将武鸣师徒三人引领上楼,池非倒是不客气,捡个好位置坐了,伸着脖子四下探寻,“裹得像个粽子,也不嫌热,”没有看到美人的半点肌肤,池非大失所望。
郡守上楼向玉柏玄请令,可否进行鉴酒,玉柏玄点点头,郡守得令之后,命小仆将上乘名酒斟满酒盏,为在座的宾客一一呈上,唯独那名男子的案上空无一物。各大名家品尝之后,纷纷道出酒的名称和年份,说对了的洋洋自得,说错了的心中不服扬言要比下一场。
男子向身边小仆低语几句,小仆站起来冲着乱哄哄的众人说道,“我家公子不用品尝,只需一嗅便可鉴酒。”周围的人听到后鸦雀无声,继而议论纷纷。
郡守示意小仆将酒盏呈上,“我后央人才辈出,还请公子展露一二。”
男子手执酒盏,隔着面纱轻嗅,声音低沉嘶哑似是染了风寒,“青梅酒,一年三个月。”
“黍酒,三年。”
“桑落酒,五年。”
众人惊诧不已,谁成想坐在角落的无名男子随便嗅一嗅就能鉴酒,沉不住气的人觉得脸上挂不住,“这也不算什么,酿酒师傅也能如此。”
“我家公子还能说出一斤主料出几两酒。”
“启靖元年雨水丰沛,青梅一斤出四两。元兆十四年淮城黍减收,用的两种黍米,一斤出三两。元兆十二年,谷、梁、豆均是精粮,桑落酒,一斤出二两,不过,这坛酒出的多,因为兑水了。”
有些闻香而来的远道宾客早已定下了不少桑落酒,让他这么一说,登时议论纷纷。郡守脸色变了变,哈哈大笑,“公子果真出类拔萃,担得起此次品酒会的首席,不满诸位,此坛酒是本官亲自兑的水,为的是最终选出一位真正的鉴赏名家。”
男子并没有理会她的吹捧,而是站起身来,向众人略微颔首,转身离去。
玉柏玄唤来小仆吩咐了几句,池非在一旁扼腕叹息,玉柏玄见状问道,“可是这酒不合姑娘的意?”
离悦嗤了一声,“没有暗香盈袖,怕是天上的琼酿也难得我师姐的欢心。”
武鸣不再似昨日一般狂饮,而是悠然自得细细品味,陶醉的模样如同世外神仙。
池非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弟就是如此看待我的?我是忍不住为师弟惋惜啊。”玉柏玄不明就里,“离悦怎么了?”池非不理会刀剑一般射向她的目光,娓娓说道,“师弟的父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姑娘生的俊秀,家世也好,可他气得暴跳如雷,说是死了也不同意。”
“莫不是那姑娘有什么隐疾?”
“......她出身贵族养尊处优,哪来的隐疾。”
“那就是生的丑,长在皇宫多年,画师的门道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若给足了金角,就是生的像头猪,也能将你描绘得珠圆玉润,若是没有打赏,即便是仙子下凡,在她们笔下也是平平无奇。”
“......”
离悦开口接道,“他们为了荣华富贵,就算对方是一头猪,也会让我与她成亲的。”
“这么说,你没有见过这个豪门千金?”
“我从小跟着师父,上哪去见?”
玉柏玄摇头晃脑,“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是圆是扁,便要成亲,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得找个情投意合的吧,劳烦先生回禀二老,就说韶阳公主承诺,会给离悦寻一名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呃,夫人。”
武鸣悠哉地摇晃手中的酒盏,“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脑子不大灵光。”
玉柏玄自鸣得意地两掌相击,“教我说中了,脑子不灵光,也是隐疾,不嫁!不对,不娶!”
离悦在一旁默不作声,青梅酒入口,带着果香清甜入喉馥郁醇馨。
玉柏玄乘辇来到客栈门口,裴音不一会儿从客栈出来,男子身边的小仆跟在一旁,来到她面前俯身行礼,“我家公子有请。”
眼前的男子依旧是酒宴上的装扮,坐在案前并没有起身相迎,白色广袖轻抬,嗓音沙哑,“公主请坐。”
玉柏玄坐在对面,面纱虽薄,但依旧看不清他的容貌,“公子,本宫有一事请教。”
“公主请讲。”
“公子可是酿酒师?”
“不是。”
“公子何以对酒艺如此精通?”
“草民种植果树,大部分的果子都卖到了淮城制酒。”
“价值如何?”
“温衣饱食。”
“三月春,酒香浓,八月秋,五谷丰,披罗被锦,天佑吾乡。”
“上用目,下饰观。”
玉柏玄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果农都能看破时下的弊端,想来沉疴宿疾由来已久,“行政失谬,弃事而近利,国之蛀虫不除,恐大厦将倾。”
“越官而有功,视为不当。”
“公子有何见解?”
“虚以静候,未尝用已。”
玉柏玄从客栈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她在辇中思索方才的交谈,心中权衡利弊,车还未到官舍,半路上便遇到了郡守,被请去参加夜宴,玉柏玄心中烦闷,耐着性子与众人周旋,不知为何不见离悦他们的踪影。
“公主白日里饮多了酒,下官为您准备了茶点,请您享用。”
玉柏玄正是怕了这些人轮番敬酒,连忙教小仆撤了酒盏,几口清茶压下口中酒气,捏起一块甜糕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忽然觉得酒劲上头,头昏目眩,迷迷糊糊地被扶到房间里,朦胧中看到一张与离悦几分相似的脸。玉柏玄努力睁开混沌的双眼,“你那可有解酒药,我身上难受......”
柔若无骨的玉指划过玉柏玄的脸庞,“公主殿下,一会儿就不难受了。”玉柏玄左右摇晃脑袋,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像是离悦却又风情妖艳,抬起手欲推开他,结果丝毫力气也没有,任由水蛇一般的腰身欺上。
离悦与门口守卫争执不休,“你让我进去。”
守卫不敢得罪公主身边的人,却也不敢不遵守命令,“公子恕罪,没有请帖,不能进入,请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那劳烦你通报一声,公主该用药了。”
守卫进去片刻便走了出来,面色绯红,“公主歇在此处了,请公子回去吧。”
离悦失魂落魄地拎着药箱,回想方才守卫的表情,定是看到了什么羞于启齿之事,可她若是好色之徒,还用等到今日?离悦思来想去,快步走回官舍,敲响武鸣的房门。
玉柏玄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在风中上下颠簸,然后头重脚轻地跌落,小仆此时一身黑衣,将玉柏玄放在榻上,转身催促道,“公子,请速速启程。”
黑暗之中,白衣男子已除去面纱,他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他的侧脸,在纱幔上投下起伏的暗影,浓密的睫毛低垂,静静地看着榻上辗转反侧面色绯红的玉柏玄。
小仆再次催促,“公子,属下已给公主的小仆留了书信,随后便会有人来此接应,公子此时再不出发,若耽搁了,可是要酿成大祸。”
榻上的玉柏玄汗水顺着额角淌下,开始拉扯自己的外衣。
“你去取热水与布巾来。”
小仆连忙下楼去找店家烧水。
此时的玉柏玄燥热无比,又像是饮多了酒后头疼欲裂,她想伸手脱去衣物,试了几次却用不上力气,此时有一双手将她扶起,将茶盏递到她唇边,她顾不得许多一饮而尽,但这点凉意无异于杯水车薪,她试图寻找更令她凉爽的方法。
酷暑难耐,完成任务归来的花问雪一身血腥,夹杂着汗味,恨不得立刻跳到池子里洗个痛快。她四顾无人,脱了衣服一头扎进荷花池,潜在水里游了几圈,不知游到何处,憋气憋的难受从水中冒出,岸边一抹水色的身影独自静坐在棋案旁,纤长的手指执着一枚棋子正要落下,冷不丁看到水中冒出个人头,“啪嗒”一声,棋子掉落,浓羽般的睫毛下,惊诧转为愠怒。
花问雪胡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嘿嘿一笑,“打扰了,我这就走。”
“你是何人?”
“小人花问雪。”
白如圭壁的面庞露出一丝清浅的笑容,满池的荷花香竟也遮盖不了他身上如春雨初霁的缕缕木香,花问雪乱了心跳。
“花间问雪,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还真能附庸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