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天晚上……”
“那是他……头一回……跟我好好说话……”
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可那……也是……最后一回了啊!……”
赵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缓过气来。
“是……是我爹……要我……亲手送他……最后一程的……”
“唐大哥……”他痛苦地哽咽道,“我爹的头……是我亲手砍下来的!……”
“是我!……亲手砍的……”
唐骋又沉重地叹了口气,轻拍着赵湉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却觉他猛然间将自己抱得更紧,随后便听他轻声抽泣道:
“那晚,我也是这么……抱着我爹……”
“然后……用那把剑……削断了他的脖子……”
“唐大哥,你知不知道……”他从唐骋肩头起来,双眼通红地望着他,惨笑了一下,“那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抱我爹……”
“直到我削下他的头……才看到……他的手,就这么……抬着……”他拉起唐骋的手臂,虚拢在他背后,“……拢在我背后……想抱我……”
“他……”赵湉猛地抬手捂住眼睛,忍不住恸哭出声,“他也想抱我啊——”
唐骋蓦然动容,眼中泛起悲色,微蹙着眉抱住赵湉,顺了顺他的背。
赵湉已然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伤心抽咽,气都喘不上来,肩头不住耸颤。
一时间,帐内寂静下来,只闻帐外尚有将士在唱哀歌,其声慷慨悲凉,听得人更是心如刀绞。
良久之后,赵湉才再度平复下来。他倒出了积郁已久的心事,精神也稍稍恢复了些,比先前心如死灰的模样好了许多。
——赵任死后的第三晚,是唐骋陪他守的灵。
这一晚,赵湉才像活转过来,断断续续地与他说起许多家事。
***
赵任早年在唐胄手下谋事,因沉稳忠良颇受提携,被唐胄举荐至魏广手下。
大司马魏广惜他是个将才,便将次女下嫁赵任。二人成亲后一年,便生了赵湉。
巫蛊之祸后,齐家被抄,西藩长年无人镇守。赵任接手魏家兵权后,遂被派往西岭关,举家迁往青州。
赵任连年在外征战,极少归家。赵湉生来衣食无忧,又无人管束,加之时常上京城外祖家游玩,渐渐染上一身纨绔习气。
赵任自是看他不惯,却因军务繁忙,管他不得,只能作罢。
后来尸祸爆发,赵任奉命南下平定尸乱,途经青州,便强捉了赵湉入伍。
赵湉百般不愿,却反抗不得,只得一路跟来桃林关,这一待就是两年——
而这两年,却也是他们父子二人,难得朝夕相处的两年了。
***
赵湉从小娇纵惯了,自是不喜军营;营中军人也大多看不上他,当面称他“小公子”,背地里却叫他“草包”。
因而他总觉得,自己在营中过得甚是孤寂,就连他的父亲赵任也对他百般挑剔,反而很是器重贺鸣。
赵湉为此常常吃味,转头便去刁难贺鸣,两人就此结怨。
待到赵任执意要收贺鸣作义子,赵湉终于按捺不住,动了邪念,不料却意外害死了靳朝。
此后,他对靳家兄弟一直心中有愧,便总想着补偿靳宵。可靳宵又从来恨他入骨……
……
他说到靳宵,就禁不住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下去,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揉了把脸,再度开口时,却是说起了沈义安——
他常觉得,这军中人人都待他刻薄,只有沈义安一人待他甚好。
沈先生虽冷淡严厉,却是唯一向着他的人,由得他看闲书,还为他答疑解惑,甚至愿意听他诉说心事……
在这军营中,他依赖沈义安,甚至胜过依赖他爹。
可如今,沈义安也被蛮人抓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他实在落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闭眼,又禁不住想起赵任——
他想起赵任临终前还对他们母子二人有愧;
想起赵任说自己死后,这个家终要由他来当;
想起赵任扇在他脸上的那一记耳光,想起他说——“南蛮未平,谈何生死?!给我拿出点志气来!”
……
“我赵任的儿子,不是他们说的草包。”
……
他说起赵任,就忍不住要哭,直是伏身跪趴在地,蜷身哭到颤栗。
唐骋看得不忍,却也只能拍拍赵湉的背以示宽慰。
赵湉终于还是逐渐平静下来了。
他仍然跪伏在地,气息也还不稳,一吸一顿,带着浓重哭腔道:“唐……大哥……我……没、没事……”
他缓缓直起身,胡乱抹净脸上的泪水,抽抽搭搭道:“待我这几日……把眼泪……都哭完了……”
而后强挤出一个笑:“往后……就……再也不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