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的孙悟空哪里认得如来？只见眼前之人微敛双眸，宝相庄严，对着座下跪着的弟子嘱咐着：

“斗战胜佛。此去桃山，还望见机行事。”

被称为“斗战胜佛”的人抬起脸来，恭敬称“是”。

孙悟空看着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孔，意识到进入幻境这事……恐怕不简单。

于是他就跟着那斗战胜佛，看着他隐在天庭诸人身后，进了一座凡人府邸。

之后，便是一场屠杀。

孙悟空有心想阻止，但自己在这个幻境里，就是一个全然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偌大的府邸成为一片炼狱。

就在他咬牙切齿的时候，看见那斗战胜佛步履平缓，面上古井无波，向着府邸深处走去。又见他于尸山血海之中救出一对稚子。

男孩身负重伤，已然昏迷过去。而女孩儿，似乎被吓坏了，即便是被救出、被揽在怀里，也是一动不动，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神里，满是惊恐。

那斗战胜佛携了两个孩子，便化光遁去。

孙悟空在原地想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于是，他就这样默默看着那斗战胜佛刻板无比，却一点点将两个孩子教的成功出色。也在男孩勃颈上挂着的天眼，和女孩后来持有的宝莲灯上，认出了二人的身份。

他摸着下巴，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我说这杨小圣为何要叫小圣，原来竟是如此么？”

他抬头，看向那三十三重天，想到被压在桃山下的瑶姬，冷嗤一声：

“仙神原来也不过如此。”

百年时光倏忽而过，很快就到了杨戬的成人礼。

孙悟空一如往昔，看着少年人揣着一腔恨意，却败在天道条约之下。

少年杨戬举着石块，替母亲挡去天上十日同现而带来的灼灼热意，却挡不住自己的眼泪簌簌而下。

瑶姬此时已是虚弱无比。她本就被囚多年，法力全失，如今又被烈日暴晒，早已不剩多少生气。但她还是艰难地拂去自己儿子的泪水，笑得一如往昔：

“戬儿，娘能再次看见你，已然知足了。只是天命难违……娘，终究对不起你爹。戬儿，婵儿还小，你要多多照顾她……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

睛……”

“不……不！母亲！母亲！！！”

孙悟空看着痛不欲生的少年人，想起自己见到的那谦逊有礼的二郎显圣真君。顿时有细微疼痛从心脏上蔓延出来，他看着那少年人，喃喃着：

“玉帝老儿……真狠啊……”

是啊，可不是狠么？

为了所谓的天规条律，连亲妹妹都可以说杀就杀。为了招安自己的外甥，就毁去他所有的盔甲。

若不是……若不是杨婵是个女儿家，此时，应当也横尸眼前了吧？

此去又是百年，他看着那浑身戾气的少年郎渐渐变成记忆中的仙君，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夜深人静，孙悟空突然被杨戬起身的动作惊醒。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杨戬披衣而起，缓步走向内室。又见他在墙上拨弄了两下，竟出现一间密室。

孙悟空有些震惊，实在想不通如今位高权重的真君大人怎么会有这么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

他随着杨戬的步伐，终于看到了这个密室的全貌。

其余的平平无奇，只是壁上，挂了一张画像，上面俨然就是当初杨府逝去的人。

只见杨戬在画像前披发跣足而跪，呆愣愣看了画像半晌，方才垂眸，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随后撸起宽大的袖袍，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面色平静地割下一片又一片的血肉：

“母亲。百年过去了。儿子快要疯了。那人高高在上，权力无边。在众多仙神面前，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封我为真君，封婵儿为圣母。

母亲，儿子好恨。他凭什么在夺去了我杨府上下一百零六口鲜活的生命之后，还被众仙跪拜，还被百姓信仰？

母亲……儿子快撑不下去了。如今连疼痛都已麻木。儿子是不是很快就要变成那个他希望的外甥？谦逊有礼，进退有度。再无反心，不生反骨？”

就这么絮絮叨叨说着，知道整个手臂都成了累累白骨。杨戬方才停手。

他看了自己那鲜血淋漓的手臂半晌，蓦地捂脸痛哭起来，无助彷徨仿佛三岁孩童，终于让孙悟空在他身上看到了那百年前烈日下失去母亲的少年人：

“母亲……母亲……”

孙悟空心有不忍，他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杨戬千里迢迢下界却不杀自己。连所谓的打架都只是真的在切磋而已。

两个人的境遇太过相似……想必在自己身上，他看到了数百年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影子罢？

孙悟空终究没忍住，上前拥抱了哭得缩成一团的杨戬。原本以为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却突然怀中一沉。

孙悟空低头看去。杨戬长发散落，披了一身的月华，从幻境中，落到了自己怀里。

孙悟空看着那颤动着的眼睫，在杨戬睁眼的那一瞬蓦地将他举起，牢牢扣在自己怀里：

“杨小圣！小爷我可是知道了你所有的秘密！要不要杀人灭口啊？”

杨戬先是迷茫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瞪大了眼睛看向孙悟空，随后又柔和了眉目：

“感谢大圣出手相助……”

孙悟空保持着这么个姿势，大踏步向前走去：

“那可就说好了，要以身相许的！以后，你就是我花果山的压寨夫人了！”

杨戬笑得一脸无奈：

“你怎么这么无赖？你小我数个甲子，怎么也是你入我杨家家谱才是。”

孙悟空却是挑眉：

“入你杨家家谱又如何？左右你是小爷的人！”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

“小爷也是你的人。”

杨戬依旧是笑，却是点头应了：

“嗯，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