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谥号康惠。国孝三年。期间,不声乐,不起战。发海捕文书,全国缉拿颖王及其党羽,如有知情不报者,视同国贼,一体严拿。尊皇后独孤氏为皇太后,宁王妃为皇后。贵妃安意如前往皇陵,守孝三年。
御史中丞权辞咎在下首微弓着身子听从新皇安排。他是原丞相长子,与夜容廷翃是表兄弟。父亲故后,由副相升任丞相。权家与托孤之臣纶修,都是暗中力挺颖王。但明面上不能与颖王案有牵扯,不然自身难保,更不能为颖王还朝有所贡献。
是以,夜容廷皓母子俩在殿上一唱一和,权辞咎不能有半分言语,只能攥紧了拳头,待有朝一日。即便他官在掌天下监察的御史台,此时,也评不得皇家。
百叶宫接到圣旨去守皇陵。安意如在红杏的搀扶下,磕磕绊绊走回内室。再看自己的寝宫,顿时觉得,满室萧索。火盆早不知被谁撤走了,几案上的茶水没有续添,香炉里只留了灰烬无人打扫。说安意如此时是丧家之犬并不为过。
昔日那些巴结奉承,现在看来是如此不堪。檀木盒子里的首饰被封存了。也罢,总归他还不是个完全的女人,对这些做作的装饰物看不上眼,从前打扮自己,都是为了给夜容廷皓换些什么。到如今,成了弃子,自生自灭,谁还在乎呢。
要不了多久,百叶宫还会再好生洒扫,迎接新一任贵妃。宫里还会再度热闹起来。这批宫人,多年后会变成闲坐说先皇的白头宫女和仍旧不能生育的老太监。
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安意如静静坐着,任由红杏为他换上素白的孝服,撤掉头上碍事且压得脖颈痛的发簪。因为皮肉合得快,穿过几次的耳洞,都长合了。平时需要,他就戴上特制的假耳环。
此去皇陵,安意如就没打算平安活着了。太后有很多种方式,让他偶染风寒,却暴病身亡。他曾期待着夜容廷皓将自己偷送出宫。可笑,到现在他都在自欺欺人。
最最出乎安意如意料的事是,在皇陵,遇上了大太监宗贵。
未曾想,私下里无恶不作的大总管,对先皇倒是惊人地忠诚,夜容廷皓想尽了办法都没从他嘴里套出遗诏的下落。
虽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宗贵也绝不会把这桩秘密告诉安意如。
要论起年岁,宗贵比老皇帝还大一岁。祖辈是远亲皇族,到总贵祖父那辈,犯了什么错事,惹恼了皇帝,总家按律,十六岁以上男丁斩首,以下充壮丁入沂南军籍,女眷充官妓。当时总贵已经十八岁了,却在抄没总府之前被送进了宫中,做了个末流的小太监。
与宗贵相处了很久以后,安意如才明白了点宗贵入宫的事情。说白了,彼时还是个小少年的老皇帝曾在宗府避难,看上了宗贵。后来老皇帝夺权了,向宗家索要宗贵这个三房长孙做禁脔。宗老爷子不肯。老皇帝就把宗家老底翻出来了,轻轻松松判了宗氏满门处斩。唯独留下一个宗贵,既是男宠,也是饱受众人讥讽的太监。
听宗贵讲,他原来的名字不是贵字,安意如问是什么,他又不肯说。
按道理,老皇帝费尽心思得来的宗贵,应该是在乎得不行。安意如却是一点没看出来俩人的羁绊有多深。从宗贵入宫到安意如入宫期间又发生了些什么,任凭安意如怎么问,宗贵都不肯再透露只言片语。
也罢,安意如也不是太八婆的人。他知道的那些,也是在他照顾伤重的宗贵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再自己想象拼凑的。
对于遗诏下落,还是没有帮助。
宗贵死握着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意如懒得想,随便吧,自己都不被新皇帝需要了,何必还帮他打探这事呢。
皇陵这边并没有要杀安意如的动静。兴许是太后认为,一枚弃子,动动手指的必要都没有吧。
皇陵消消停停的日子好过,上京城里大换血,权辞咎最近比较忙,宴会去得也勤。夜容廷皓命令御史台加大各级臣民言论监察力度,不得出现不利导向,身为御史台一份子,简直忙得昏天黑地。下一步,说不定还会让他这个御史中丞接管朝报定本。皇帝对朝臣百姓言论,十分在意。
辅臣纶修,因在宫变那日第一个俯首称臣,免去了夜容廷皓心中一部分猜忌,监察仍旧在。抓住了小辫子,照样全府下诏狱。
远在皇城千里之外的栖州的搜寻也不曾停歇。府衙捕快和护城军轮班,满城排查可疑之人。一日没传来颖王归案的消息,排查便一日不能停歇。折腾得底下人疲惫不堪。
这次出门,夜容廷翃也易了容。路上所见,前几天还紧张兮兮的官军们也懈怠了些,趁着军校不注意,还会偷偷闲聊两句。
云来酒馆被夜容廷皓手下十六骑捣毁后,夜容廷翃带着残部隐匿于城外一座皇家寺庙,新皇帝为了表表孝心,下令全国寺庙为先皇设立道场,超度七七四十九天,非皇室不得进入。各处搜查也都暂且忽略了寺庙。
这座寺庙住持拥护六皇子的事,只有夜容廷皓和住持两人知道。
目下,夜容廷翃以不知名香客身份暂住。
踩点这种事还要主人亲自去,在住持看来真是太冒险了。
索性夜容只是在附近溜达溜达,观察统领府附近兵力部署。据可靠消息,两个月后,张家夫人苏宁一归宁。
这对夜容廷翃来说,是个机会。借此出城,躲开盘查。
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混入统领府中摸清情况。归宁时,未必就会选中夜容做随行家仆。到时候,只能依靠易容了,替代相应的仆人。
白日里不会有所动作。晚上苏皖下学,路上去驿站取了东亭的信,回到府中。
这次苏皖没有毛毛躁躁,而是稳稳当当陪姑父姑母用过晚膳,告了安,才退到后院自己房中。
功课都温习过了,这才安坐烛灯下,拆开信封。逐字逐句细细品读小冬瓜的信。
苏皖读信入神,梁上看他入神的夜容竟没被发觉。
梁上的那个,怀中还揣着白天打包的竹笋和藕片,虽然已经冰凉凉了。千里鹅毛,重在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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