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一个人吗?”
吴汝麒面容又柔和了,他很轻的笑起来,露出一小排牙:“不是啊。”
巴士很小,像上世纪的老铁皮型号,一排四人,中间一个过道。他和自称“吴汝麒”的年轻人坐在左边,右边没人。
“和谁?”
“和自己啊。”
这回答让齐如雾笑了:“这个笑话很冷诶。和自己,可不就是一个人。”
“你愿这么理解,也可以。”
没有用信息,齐如雾换个角度打探:“我是从什么站上车的?”
吴汝麒眨眨眼:“不知道。”
看来这年轻人比他上车晚。
“我坐了多久车了?”
“好久了,”吴汝麒垂眸,把玩着手机,“太久了。”
这个回答很耐人寻味,短短几句对话,吴汝麟给齐如雾的感官很不舒服。他没说教人讨厌的话,可他的一举一动总给齐如雾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
青年垂着头玩手机,齐如雾转眼去打量环境。
巴士太破了,车顶破败肮脏,车墙上张贴着的海报悉数褪色、发黄,能看出来这是“5路车”,还有歪七扭八的路线图。司机戴着帽子,一板一眼的开车,看不清面容,像假人。
窗外风景在不甚明朗的黄昏日光下模糊不清,他眯起眼朝外望去,却分辨不出是哪儿,模糊的风景迅速的向后掠去、掠去。
第一排坐着孔雀绿发色的女生和脖子上挂相机的青年,像情侣。
第二排只坐着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面容疲倦,啤酒肚严重,像事业失意的中层管理。齐如雾怀疑酒臭味就是从那儿散发的,怪不得没人和他坐一起。
第三排空着。
第四排是个一身旗袍、雍容华贵的少妇,三十多岁的模样。她十分漂亮,乘坐破破烂烂的公交的理由耐人寻味。贵妇旁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样貌英俊。贵妇靠在他身上睡觉,齐如雾似乎明白两人关系了。
第五排是个戴厚眼镜镜片的青年,格子衫牛仔裤,宅男标配。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电脑。他身旁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吃着棒棒糖,叽叽喳喳的在说话,不知宅男青年真的睡着了,还是故意不理她。二人像兄妹。
第六排,第七排空着。
齐如雾和吴汝麟坐在车最后的第八排。最好的观测点。
一番打量,齐如雾奇怪的发现,细细数来7个人,除了小女孩都在睡觉。
按理说,二人出行,至少有一个人醒着等下车,更不要提明显独自坐车的中年男人了。莫非所有人都在终点站下车?这是提示?
齐如雾忍不住看向吴汝麒,后者正扭头望着窗外,来去匆匆的景色映在他沉郁的眸中。
在车窗模糊的倒影里,他却发现,吴汝麒佯装看窗外,一双眸子竟通过反光紧盯着他!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青年诡异的勾起了嘴角。
齐如雾心中警钟大作:吴汝麟莫非也是测试者?
他直接起身,懒得与这古怪青年周旋,朝前排走去。吴汝麟想害他早就能动手了,他倒不怕他,只是这人实在渗人。他看中了没人坐的第三排,走到一半,却停下了脚步。
吴汝麒跟在他背后。
齐如雾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吴汝麒面无表情:“我必须跟着你。”
齐如雾觉得好笑极了:“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爱惹事,却不代表我没脾气,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可青年只是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进退两难的档儿,周围睡觉的乘客,竟全数苏醒了。
僵硬的、仇视的、怨恨的、像黑暗中嗅到血味的狼,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化作人狼,扑上来吸他血,喝他髓的模样。
小女孩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齐如雾听到巴士轰隆震颤里,小孩未变声的尖锐声线:“——你怎么醒了?你怎么醒了!!——”
齐如雾心里发悸,快步回到原位坐下。
他难耐的变了两次坐姿,恶毒而诡异的视线让他心悸难平,他忍不住看向跟着他坐回原位的吴汝麒:“你不觉得奇怪?”
青年收回视线:“哪里奇怪?”
这人难道不是测试者?面对明显超脱常理的事儿怎么无动于衷?
齐如雾示意他向前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小女孩恶鬼般嘶鸣又变回了原先天真烂漫的自言自语,所有人阖上了眼,陷入睡眠,好似方才只是他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巴士一如既往地摇摇晃晃的行驶着,黄昏依旧。
齐如雾尴尬的把手指放下:“好吧……可能是我看错了。”
可他明白得很,方才的怪异绝非幻觉。小女孩翻来覆去的那句话,是暗示?
他又打开任务面板,没有任务更新。
他还没有成功“逃离”。直觉告诉他,公交车该是最后一站了。
林中小屋、翻车的火车、合廉市旁的村子、假人们……公交车。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吴汝麟的声音响了起来,“人对人的感情,总容易从羡慕变成嫉妒。单方面投入太多,除非达成心愿,不然,有人破罐子破摔,也说得过去,不是吗?”
齐如雾皱眉:“你认识其他人?”
“不啊。”
“那你什么意思?”
吴汝麟温柔的笑了起来:“我怎么能指望你明白呢?刚才说的,只是我随便编的鸡汤罢了。谁不喜欢乱给人讲大道理呢?”
“你……”
“安慰别人,总是讲的人愈发快乐,听的人愈发伤心。”吴汝麟的面色突然变冷,一丝笑意也无,“你怎么还在指望别人会感同身受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自己。”
念叨完这堆听不懂的空话,青年又变回笑呵呵的模样。
在齐如雾沉默后,吴汝麟也闭上了嘴,摆弄着翻盖手机,不知在给谁发消息。在巴士有规律的颠簸下,齐如雾差点又陷入睡眠,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她举着手中的棒棒糖:“我爸爸呢?我爸爸呢?”
她声音尖细,听的人心里难受,可奇怪的,她周围无人醒来,连最近的宅男都无动于衷。齐如雾没有办法,小声喊道:“你自己坐车吗?”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眼睛湿漉漉的回头:“大哥哥,我爸爸是不是死了?”
哈?
齐如雾头皮发麻,这小女孩怎么回事?正常孩子找不到父母也不会问这种话吧?
“你爸爸忙,”他斟酌语句,先安抚孩子再说,“他等会就来接你了。”
“你骗我,”小女孩眼神一瞬沉下来,“他分明就是死了。……你们都骗我,当我不懂事的吗?”
齐如雾还要说什么,被吴汝麟拉住胳膊,摇了摇头。
他放弃了对话。
吴汝麟是对的,测试里不能以常理揣度世事。在小女孩哭时,他就不该出声。
小女孩见无人理她,眼神怨恨的沉默了许久,继续吃棒棒糖。她穿着草莓图案的漂亮小皮鞋,一晃一晃的,似乎心情又好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久到齐如雾以为时间静止流动,准备跳车探索外界了,巴士浑身剧烈一震。
一个嘶哑的机械女声卡卡顿顿:“下一站到站……天角花园,请各位旅客带带带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注意&%¥……全。”
到站提醒的血红大字似撕裂伤,缓缓在坏了近一半点阵的LED屏幕上滚动。天色已晚,红光倒映在昏暗车厢内,让小女孩被血红覆盖,像血池中爬出的鬼童。
所有乘客一动不动。
只有小女孩踩着漂亮的小皮鞋,一蹦一跳的走向唯一车门。
车门“咔咔”的应声而开,小女孩似乎想起来什么,她猛地回头,对上齐如雾高度紧绷的视线,扯开嘴角:“我爸爸没有死,死的是别人的爸爸。嘻嘻嘻……”
车启动了。
女声继续播报渗人的机械音:“车辆启动,请注意&%……全,下一站是:白马原街道派出所。”
小学、街道派出所,很普通的公交沿路站点。
齐如雾看不出端倪,可下一秒,巴士的行驶出现了意外。像轮胎缠上了东西,或卡在了坑洼里,马达发出警告似的异响。朝窗外看去,齐如雾背后一凉。
全是血。
一只草莓图案的小皮鞋,歪倒在血泊中。
“……停车!”齐如雾失态的喊起来,“司机停车!刚才下车的孩子她!”
“嘘……”
齐如雾甩开阻止他的吴汝麟,一个箭步冲到驾驶位,拉长的血痕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他几近歇斯底里,为司机的平静与无动于衷愤怒:“你压到孩子了!停车,她可能还有救……”
齐如雾大力拉扯下,司机终于动了。
公交司机通用帽子掉下来,男人的躯体僵硬的顺着椅背滑下,冰凉而恶心的触感擦过胳膊,齐如雾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看清了男人的全貌。
他的“喉咙”处扭曲成奇异的姿势,周围皮肤还溅射着大片污痕;他的肚子中有一把生锈的尖刀,本就深色的衣料被染成不祥的黑。
受到这种程度伤的人,一定死了。
齐如雾倒吸着冷气,向后退去:“天……”
恐惧不止来自眼前,他突然背后一凉,回头,对上了几双黑洞洞的眼。
所有人又醒了。
他们看他的眼神如饥荒中的野蛮人发现了食物,齐如雾不敢用异能,怕引发更大怪异,他慌乱的望向吴汝麟,唯一一个眼神清明的人。
青年在笑。
“快回来,”他轻飘飘的说,“在自己位置上坐好,不要乱跑。”
他还说:“乖孩子只能在下车时离开座位,你怎么不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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