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发什么疯!”林成雪的声音将他吼醒。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干巴巴地解释,只听坐在一边的女人和她同伴笑道:“新人的迷茫,对吧?总觉得签下了以后就会死在任务里。”
“越是在乎,越容易在任务里死掉,还不如把生死看淡了,这太阴里还有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是就死一生的?唔……大学生的话,还是比较年轻的吧?”办理手续的女孩将从舟的信息录入电脑中,笑着说。
身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劝他,有几个人还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以前的濒死体验,众人像是听一个普通的故事,还能稍加点评。
“年轻人想那么多干嘛?人不死个一两回人生还完整吗?”说完,那人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好像每个人都是研究生死的专家。
但从舟确是如鲠在喉——这和年轻无关,不管是那个年纪,那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死亡”两个字正如他们所说那样横亘在他的脑海,好像轻轻一挥就能散开。
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谈论起死亡?
在过去他参加的葬礼中,无一不是充满了“觥筹交错”、“宾主相欢”,拿他不喜欢的那句话来讲,“亡者,就是个笑话”。
所以,死亡从来不是可以被轻易提起的事。
“从……舟?从舟?”有人看了他的名字,晃了一下他。
他才回过神,原来是人们散开,那个女孩已经准备提交档案了。
“我提交了?”
“哦……好,你提交好了。”
只听一声咔哒,鼠标点下去,就成了。很简单。
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刚才那场关于生死的讨论就是一场幻觉。
“你怎么了?”
从舟往四周看了一眼,的确没有人围过来过,刚才的,只是幻觉。
“没事,”他低头藏住自己的不安,“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倒是没了……”女孩看着他的履历,眉眼弯弯,“嫉妒?很少在男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属性啊!”
从舟胡乱应了一声,有些恍惚地跟着林成雪出去。林成雪看了眼明显不在状态上的从舟,有些烦躁:“是你自己要接下的,也是你自己要救的你朋友,现在又是在矫情给谁看!你不是一直都装得很成熟的吗?!”
沉默。
一直是沉默。
从舟没有理会林成雪的抱怨,在返程回去的路上一直是看着窗外,整个人看上去松懈到了极点。但有没有松懈,林成雪看不过眼出手想给从舟的脑袋来一下的时候却突然被从舟抓住了胳膊,下一秒就接收到了从舟冰冷的威胁:“再敢寻死,我直接送你。”
林成雪打了个寒噤,仔细看从舟时却发现对方又在看窗外了,这次不管他怎么折腾都不肯理他一下子。林成雪只觉得从舟刚才的话是莫名其妙,也觉得从舟就是仗着自己不敢杀他。
到了合煌附近,二人下了车,林成雪本打算让从舟用身份证在宾馆给自己开一间房,哪知从舟头也不回地往学校里走,他在后面追了半天,最后从舟却在宿舍门前停下。
林成雪冷笑:“这都门禁了,你还想回去?”见从舟不答,他的气焰又不免高涨了一些:“不就是签个生死状吗?有你那么排斥的吗?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他连“从哥”都不叫了,听起来还有几分欠揍。
从舟一路没开口,这时候忽然看他一眼,丢给他一张身份证:“自己去开,我明早有课。”说完,瞬间张开了幻境,将整栋宿舍楼都囊括进去。
林成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从舟毫无负担地干起了翻墙的事,踩在影子和空调支架上,直接爬上了五楼的新寝室,关窗落锁。
然后领域就被收了起来,摄像头的镜头里一个人突然不翼而飞,另一个人呆站在那里,抬头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从舟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运行过度的大脑这时候才冷静下来,他忽然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以后的日子可能都会过得比较“痛快”,比起可能处于危险境地的姜寄北,他什么都不是。
他冷静下来后给姜寄北发了条微信,半夜一两点的时间对方当然不会在线,但他还是看着手机屏幕,暗了就点一下,暗了就点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些什么。
眼睛酸了就眨巴一下,好不至于那么干涩。
直到时间跳到了两点,手机下面跳出来一分钟后自动关机的提示,他才想起自己设置了保护电池的自动关机,他想选择“放弃”,但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一个犹豫,一分钟后手机的光就消失了。
眼睛在慢慢适应黑夜,他看见阳台上的光透过床帘,照出他床头床单的轮廓。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心中杂乱无比,杂乱到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却无法入睡。
他刚才是怎么强迫自己选择离开微信,离开等待的?
好像忘记了。
他第一次进了一个新的世界,第一次回到了正常的世界,却没有欣喜,也没有恐惧,只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他已经不属于正常的世界了。
在床头摸到了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小球,他握住了小球,暖意从球中源源不断地传出来。好像这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好像遮掩才能找到自己的同类。
恐怖的梦境、四周蠢蠢欲动的鬼怪,都在他的身边轰然溃散。
从离开家来住宿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要学会了独立,没有人离不开你,所以你可以放开自己的命去拼搏。
只要不把自己看得那么重,就没问题了。
从舟还是相信的,自己有一天可以和那些人一样将生死看得很淡,然后像那些人一样强大。
这一刻的从舟,无比幼稚。
·
“他怎么说?”电话那头传来略带笑意的声音,听得林成雪只想揍人。
“不怎么说!都怕死了!亏我还叫他一声哥,担得起吗?!”林成雪对对方安排的这个任务很不满,现在又接了个烫手山芋。
手心里的任务牌微微发烫,而他却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想起刚才酒店的接待人员狐疑地看着他和身份证上明显不同的脸,问了一句:“你不会是偷了你哥的身份证来开房吧?”然后,义正言辞地要联系他哥,就是他说是哥哥借的也不行。只是打从舟电话的时候从舟又关机,一下子前台的眼神变得更加可疑,而林成雪最终一气之下——不!住!了!
最倒霉的就是碰到一个极其负责的前台,是不是该颁发最佳劳模奖?还什么“别的酒店有这条规矩,但我们酒店没有就是没有”?!
林成雪扭曲着一张脸在凌晨的马路边上接了这个电话。
江天一静静听他发完了牢骚,也骂完了从舟,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帮我转达一句话。”
林成雪没好气:“什么话?骂醒他吗?”
“不是,”江天一轻笑一声,“告诉他,等他真的面临死亡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有多少不愿意死。他只要不愿意,死神也就带不走他了。”
“切,有这么神?找你这样说,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死在任务里?”
“那些人又不是他。”
林成雪觉得被酸了一口,抓远了手机:“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你不是有他微信吗?”
“他多疑,估计你已经暴露了我,我还能赶着上去讨他嫌?”
林成雪觉得也是,自己好像也差点被从舟开除搭档的身份。他又想了下从舟之前的那句话,突然想到:“你可以卖一下惨。”
“……”
“江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噪音,像是换了个姿势说话:“没完成别人的嘱托,现在只好拼命补救了。”
小林知道对方的补救是指用各种手段恐吓从舟离开这个世界,但江天一的态度却又有些暧昧,果然,便听到了那边接上了下半句话:“但,他是个好苗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