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桁百口莫辩。他心里很清楚,这事情早晚要跟童景熠说,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与场合,潜意识中也充满抗拒,最终落得这样的尴尬结果,是他自己的问题,谁也怪不着。
“对不起。”他诚恳地说,“但我从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从来都不存在过去式、前任这种东西,你是第一个让我开口说‘喜欢’的人,我想,应该也是最后一个。无论你信不信,反正我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他这番告白还没有说完,瞿晓嘉却先笑了。
“喂喂喂,你是不是选错地方了?怎么在我这里向人家求爱?我倒是无所谓的,毕竟脸早就不要了,你也不要了?他们不要了?”他将手中的山竹随地一丢,抽了张湿巾擦净手,低头念念叨叨:“乱七八糟,乱七八糟,乱七八糟,今天过得乱七八糟……”
童景熠直觉这人或许很危险,最好远离。他伸开胳膊,拢过两个小孩子,推着他们打算走出房间。
“请等一等。”瞿晓嘉喊。
童景熠充耳不闻,手要搭上门把手的时候,被瞿晓嘉给拉住了。
未等开口,梁桁先冲了过去,脱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儿,我的确责任很大,你心里有不痛快找我,别撒无关人身上。”
“我没想过跟谁撒气。”瞿晓嘉扫视周围,惨淡一笑,“你们都觉得我要打人骂人了是不是?反正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丢脸的恶人都是我。散了吧,以后谁也别来啦,我这儿又不是菜市场,没什么好招待的。”
攥在童景熠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了,他疑惑地扭头,瞿晓嘉背对他走到病床前,疲惫地搓了搓额头。
“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妹过来,你们趁早在她看见你们之前,赶紧走。”
童景熠依旧满脸疑惑,瞿晓嘉冲他无奈地说:“原本我就不同意梁桁过来,但,很多原因,导致了现在的状况。下周我就出院了,以后咱们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你完全可以放心。”
童景熠道:“你误会了,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任何朋友以外的关系,所以你也可以放心。”
瞿晓嘉温和的脸上浮出些意味不明的神色,童景熠歪了歪脑袋,还想再多问一句,但男护工走到了跟前,带着送客的架势。
“今天的事情,对不住。”他只好如此说道,“有机会再聊。”
瞿晓嘉点点头,等他们离开了病房,又将视线重新落到梁桁的身上,说:“你也走吧,今天算最后一次,以后再别见面了。”
不等梁桁如释重负,很快耳边再次传来瞿晓嘉的声音:“人就是这样,向往一些自己难以企及的存在。他看起来又稚嫩又率真,你会喜欢也正常,换做是我,我也喜欢,祝你成功。”
“……谢谢。”
梁桁额侧渗出一层薄汗,他拿捏不准瞿晓嘉这话里是否含有真心的成份。瞿晓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的普通中学生了,十多年时间过去,他变得浑身是刺,刺上还带着倒钩,要不要扎人,全看他的心情。
“你不相信我?”瞿晓嘉弯腰仰视他,眼中全是狡黠,“不信就不信吧,但至少,我妹马上会过来,这一句是真的。”
梁桁紧抿嘴唇,凝视对方片刻,最终叹息一声,离开了。
他得先追上童景熠,把该说的都说清楚,否则,以后怕是拿不到再开口的机会。
康君的妈妈在另外一栋楼里,下去电梯后,他便跑走了,走之前冲童景熠挤眉弄眼,童景熠挥了挥手,颇为无奈。
余承芮从在病房里看见哥哥露面就一直没开过口,童景熠伸手按了按他的脸,引来“嘶”的一声。
“找医生给你处理下伤口再走。”
“不用,小伤。”余承芮沙哑着嗓子嘟囔,“而且是我不小心跌倒的,那个哥哥没打我。”
童景熠噗嗤一笑:“我真是服气了,那掐痕总该是他弄的?”
余承芮诚实地点点头。
“你倒是拎得清。”
“……”
余承芮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给你压压惊。”童景熠说,“想吃什么?反正最近牙没事儿了,挑个喜欢的。”
“不想吃。”余承芮情绪很低落。
“那先回家得了,反正时间还早。”童景熠搓一把他的脑袋,余承芮顺势靠了过去。
这医院很大,一路步行绕出去,花了有个七、八分钟。两人站路边准备拦车时,梁桁开着车子出来,朝他们鸣笛。他的车就横在大门口,童景熠怕耽误别人进门,只得先跟余承芮上去。
“吃饭?”梁桁问。
“回家。”童景熠说。
等车子缓缓行驶到路上,梁桁干咳几声,开口说:“我跟他真没在一起过。”
童景熠笑道:“咱们俩也没在一起过啊,所以你没必要跟我做解释。”
梁桁闷叹一声,“我是真想跟你处,不是说着玩儿的,所以才觉得有跟你说的必要。”
童景熠托腮看向窗外:“那你说吧,我听着。”
梁桁借用回程的路,把先前那堆七七八八的事情打包跟童景熠一并说了,童景熠全程面无表情地听,没给什么反应,最后评价了句:“那你挺渣的啊。”
“我怎么渣了,我也算受害者吧。”梁桁似乎已经从尴尬的情绪中恢复了,又变成了惯常那副老油条的模样。
“如果不是心有愧疚,你会甘心去医院陪他?”童景熠斜着眼睛看梁桁,“再说了,你喜欢谁,谁就得跟你处对象?当自己地主家大少呢,想想就觉得逗乐儿,什么破烂逻辑。”
梁桁道:“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追你。”
童景熠戳戳身旁的余承芮:“你呢,你觉得这事儿靠谱么?”
余承芮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童景熠见状哈哈大笑,对梁桁说:“看,你战线上最牢固的支持者已经选择放手了。”
梁桁冲后视镜喊:“弟弟啊,你可不能这样。”
余承芮哼唧两声,依旧沉默着。
童景熠说:“别理他,你要是困,就睡会儿,堵车高峰期,没那么快到家。”
余承芮早就困极了,听见哥哥发话,立马抱紧了童景熠的胳膊,往他身上一靠,没出两分钟,就睡着了。梁桁没好意思再继续说话,童景熠也疲于开口,过于宽敞的车厢里安安静静的。
童景熠厌烦被瞒事情,但知道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丝毫不在乎,甚至于在心中连半圈波澜都没起,毕竟与他无关。梁桁更加不在乎,这件事,严格说来,他的确不应该负全责,算是个受害者,憋着不说仿佛有难言之隐,但说了也就说了,不存在苦大仇深或者歇斯底里之类的对抗。但当初也是难受过的,如今也不愿再提。
可要论谁最倒霉,只能是瞿晓嘉。屁大点儿的事情,在一个普通学生心里,搞不好都要比天大,更妄论当年的事情比屁大多了,他一直走不出来,再正常不过。身边还有一对神经时刻高度紧张的父母,再加一个心思难琢磨的蠢笨胞妹,换谁都受不了。
医院病房里,瞿晓菲摇着兄长的胳膊抱怨,“哥,你不能这么轻易把人放走!我都没跟那小男孩儿过过招呢!”
瞿晓嘉睨了她一眼,甩开她道:“你没事儿少去招惹他们,自己脑子几斤几两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人家不怎么着你,是因为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哪天惹急了,倒霉的是你自己!”
瞿晓菲亲昵地重新靠了上去,搂着瞿晓嘉低头嘟囔:“我哪有那么蠢,哥你也太看不起我啦。”
瞿晓嘉表情生冷,眼中满是厌恶,他勾起嘴角,替瞿晓菲拢了拢头发,说:“总之以后如果还不老实,就把你弄进来住几天试试,懂么?”
瞿晓菲没看见瞿晓嘉的眼神,她讨好地蹭着哥哥的衣服,撒着娇告饶:“我错了,快原谅我。”
瞿晓嘉微笑:“乖一点,别犯蠢,我就还把你当妹妹看待,知道么。”
“……我可没多想当你妹妹。”
“你只能当我的妹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