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我不说。”徐春阳拍拍围裙,“你们玩儿,我去厨房。”
童景熠环视四周,梁桁家里变化不大,依旧是原先的格局,但墙上,多了些不锈钢扶手。
“叔叔呢?”
梁桁的笑容立刻勉强了许多:“老没找着机会跟你说,我爸脑梗,没扛过来。”
童景熠张了张口,心中一阵发沉。
“其实这毛病就是受罪。”梁桁瞧了眼徐春阳闪进厨房的背影,放低声音,“我爸又那么要强,本来就挺煎熬。”
“抱歉,我都不知道,应该回来看看的。”童景熠反复攥紧双手,目光落在身旁的礼盒上。里面有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个小物件,原本准备送给梁山。
梁桁仿佛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问:“你有东西要给他?”
童景熠点了点头:“梁叔不是喜欢木雕么,我先前去非洲,就……”
“你都跟男朋友分手了,还记得男朋友的爹喜好什么。”梁桁开玩笑道。
童景熠翻个白眼:“那我再带回去。”
梁桁立刻道:“留
着吧,上香的时候,我拿给他瞧瞧。”
“……瞧瞧?”
“是啊,过过眼瘾就成了,难道还得烧给他?”
童景熠苦笑:“你真是够开朗。”
梁桁摆手:“这算不得什么,生老病死,就这么回事儿。你瞧我妈都马上走出来了,如今一门心思养崽子,也挺快乐。”
童景熠转头瞧了眼厨房,接着,冲门口餐桌旁一直跟男孩儿玩闹的余承芮喊道:“进去帮帮忙,你是来等着吃的?”
“是啊。”余承芮答应着,挽起袖子,进厨房去了。白胖男孩儿也要跟进去,被梁桁一嗓子喊住,不情不愿地朝客厅这儿走。
童景熠托着腮问梁桁,“叫什么名儿?以你们家的传统,三毛啊?”
梁桁笑了:“你真是……这么多年半点没变,他大名梁小乐。”
“有点儿普通。”
“我妹说,不如叫梁快乐。”
“好名字!”童景熠鼓掌。
梁桁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接着道:“就希望让他快乐长大,别的也没要求,又不缺吃不缺喝。”
“蛮好,快乐是最难的。”童景熠感慨地靠向沙发背。
梁桁将梁小乐抱起来,放到腿上,问旁边放空状态的孙逸阳,“妹妹最近还好么?前不久在新闻报道里看见她了。”
孙逸阳回神说:“太活泼了,她只有外表像个女孩子。”
梁桁捏着梁小乐的肉手大笑:“小孩子就这样,不分男女,家里人就顺其自然吧。”
孙逸阳点头:“或许有道理。”
童景熠抬起手盖到脸上,闷声道:“完了,三个大男人,在这儿集体讨论养孩子。”
梁桁笑着说:“要论经验,你是我们的前辈。”
童景熠挥手:“别介,我就一半吊子,而且即将卸任。”
已经四岁的梁小乐,一直安安静静呆在梁桁怀里,很少出声,不哭不闹。梁桁似乎很懂他,有任何需求,梁小乐只通过几个手势,梁桁就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孙逸阳看久了,有点羡慕,问:“他一直这么乖?”
梁桁揉搓着梁小乐的嫩脸,笑道:“大多数时间里还不错。”
梁小乐“啊……啊……”地出声,举着小手道:“乖。”
梁桁亲昵地用下巴蹭他的脸:“对,你非常乖。”
梁小乐开心地咯咯笑。
童景熠与孙逸阳脸上,各自浮现出一些微妙的神色,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
梁蘅多加了半个钟头班,晚饭正式开始时,已经是七点钟。童景熠不抗饿,提前喝了碗粥,正餐时吃得也就少了,便主动接过了照顾梁小乐的任务。这种事搁以前,他是绝对不可能做的,更妄论给个小孩子喂饭擦嘴。如今却极富耐心,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烦躁的样子,轻声细语,温和极了。
他现下的状态,有一点点像年轻时的童晖。但实际上,尖锐的棱角还在,只是被隐藏了起来,普通的事情,很难再让他动怒。
“不要勉强自己。”饭后下楼离开,梁桁悄悄对他说,“如果不喜欢梁小乐,也没什么。”
童景熠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何况照顾他的人,是徐阿姨。”
“他以后可能会跟我们一起住。”梁桁说,“爸爸去世以后,我妈身体也不太好了。”
童景熠指一指走在前方的余承芮:“连那个小东西都长大了,我无所谓,你又怕什么呢?”
“还有我妈说的话,你也别在意。”梁桁抓挠头发,满脸抱歉
,“她现在就这样,但绝对没有恶意。”
“什么话?”童景熠笑了,他摊开肩膀,呼出口气,“人都是这样,我不在乎的,不是敷衍你,是真正地没太多感觉了。”
“是么?”梁桁淡淡地微笑,望着他。
“虽然还需要继续修炼。”童景熠道,“但我也没骗你。”
晚饭餐桌上,众人正吃着饭时,徐春阳突然没来由地提起了景岚跟余洁的那场事故。说人还年轻,事业做得好,就这么离世太可惜了,留下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多不容易。不等童景熠接话,又径自将话题转到了梁山的病上去,聊了没几句,开始罗列周边亲戚朋友与小区邻居里,得过脑梗的人。哪个死了,哪个活着,哪个恢复得不错,哪个瘫在家里需要照顾,清清楚楚。
她语气里带些哀伤,但又像是在强调什么,仿佛是在寻求平衡与安慰。叫人听后心里难受,也叫人无言以对。
如此一来,餐桌氛围就冷了许多。且不说童景熠,单是余承芮,脸色就难看得很。他才十七岁,表达欲旺盛的年纪,但几番试图开口,都被童景熠用眼神堵了回去。孙逸阳虽说只是个围观的,但他的家庭,也算不上完美幸福,被徐春阳一搅和,心里那些事情又一股脑涌了出来。
于是个个面色尴尬,吃是吃不下了,但徐春阳还得要拼命让,热情地说:“别客气,多吃点,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以后你们要多来聚聚,不然冷冷清清的。”
这话一出,搞得梁桁这个顶梁柱男主人更加不自在。最终,还是妹妹出手,把徐春阳给劝住,带进卧室抹眼泪去了。
“已经比之前好太多啦。”梁桁感慨地说,“去年刚开始那阵儿,还闹过绝食。我原本就挺怕,担心你过来,她又说些不该说的。”
童景熠侧过脸,似笑非笑,“什么不该说的?找神棍算卦之类?”他两手掏进裤子口袋,步伐潇洒,“没事的,很多事儿,我都理解。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你们兄妹俩做打算,这太正常了。所以今天回去后,也千万别再提,和气点儿。你这工作,见天不着家,妹妹如今也忙,千万注意徐阿姨的心理状态,别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何况……”他停下脚步,专注地望向梁桁,“梁小乐,恐怕也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梁桁一愣:“你猜出来了?”
童景熠叹气:“四岁了,应该滔滔不绝无话不说才对。”
“他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大脑发育正常,什么都懂,只是表达方面还需要训练。”梁桁说,“刚才当着小乐的面,你们没提,我很感激。”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
梁桁摇头:“现在或许还有些记忆,但以后肯定要忘的。”
“忘了好。”童景熠抬头望向暗沉的夜空,“有时候,我也希望余承芮能忘记父母的事情,如果当初,他跟小乐一样的年纪,或许现在能活得更轻松更幸福。”
梁桁揽过他的肩膀:“那你们兄弟俩,恐怕不会有如今的缘分。”
童景熠一想,觉得有道理。他照着梁桁前胸捶了一拳,笑着说:“还是梁老师会安慰人。”
梁桁挑眉:“自然,我一向如此,再说,好歹虚岁三十七了,如果还不会说话,岂不是太失败。”
童景熠蹙眉感叹:“你已经到这个年纪了。”
年龄的话题,当小的时候提起,多少是带有憧憬与期待的。一旦长大,再提,便总会伴随着担忧与恐慌。即便阅历已经让心态更加成熟沉稳,但阅历同样也会滋生忐忑不安。
“嫌弃我老?”梁桁打趣地问。
“倒也不是。”童景熠回得挺认真。
“那
还一脸郁闷?”梁桁低头吻他的额发。
“梁老师。”童景熠仰起脸,语气郑重,“帅不帅的另说,你可得健健康康的。”
梁桁闻言,内心惊讶无比。第一次,童景熠讲了如此体己的话,甚至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你不用天天表白,爱或者喜欢之类的,我不需要那种说辞。”童景熠继续道,“大家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甚至不快乐不幸福,但一定要活着……”
梁桁用力搂住他,温柔低沉道:“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
暖热的风忽地吹过,带起一阵甜腻的花香,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着,直到余承芮出声喊,才如梦初醒般松开对方。
夜色之下,童景熠的脸色微微泛红。
他抬起手,抹了抹嘴唇,跟梁桁对视一笑,白金戒圈在路灯下,映出柔和的光芒。